【萬安山下】春聯芬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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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場大雪落在了瓦屋上,土墻上,皂角樹上。門前的石碾變厚了。曠野里的麥秸垛胖成了巨蘑菇。大地蒼茫安然,南山隱而不見。
鄉村在稀疏的鞭炮聲中,等著火紅的春聯梅一般盛開,點綴這盛大的銀毯,隆重迎接即將踏著銀毯迤邐而來的春節。
村路上,趕集回來的人擰成了繩。手提著,車載著。在花花綠綠的年貨上,常有一卷紅紙細細地卷著,用紅絨繩系著,放在最上面。
紅紙買回來,一一裁好,要請文化人來寫。學校的明燦老師會選一個晴朗的日子,在校園里支起桌子,為老師和鄉鄰寫聯。桌子上攤著一本書,看一眼,寫一副,不一會兒,滿地都是寫好的對聯。“勤勞人家先致富,向陽花木早逢春”“天增歲月人增壽,春滿乾坤福滿門”“睦鄰孝老鄉風美,重教讀書家運長”……墨汁的氣息彌漫在校園里,飄蕩在老槐樹的樹枝間。樹上的小鳥跳了幾跳,掛在槐樹上的打鐘繩輕輕地晃悠。
父親買的也是紅紙,年年自己寫春聯,雖然他認為自己的書法很一般。父親一般在衛生室寫,鋪得開攤子,也方便有人拿著紅紙來找他寫。一寫就是半天,回家來的時候,衣服上還帶著墨的味道。
“二十八,貼花花。”舊對聯鏟去,新對聯登場。每副對聯都是各自卷在一起。父親小心展開,讀讀內容,才在門框上涂抹漿糊,貼上對聯,用小笤帚輕輕掃平。大門上,廚房上,牛槽上,棗樹上,到處紅艷艷的,真是滿院春光了。
貼對聯有很多講究。比如兩扇門上的門心,其實就像兩個人,字多的一排是身子,字少的一排是手。身子要靠著門軸,像兄弟作揖,互敬互愛,不能反貼門神,互不搭理。比如對聯上下聯位置要貼對。對聯就是貼在大門的書,古時候書從右邊讀,對聯也是從右邊讀。上聯飛流直下,下聯春水向東。說到“下”字時,他的手往下一砍;說到“東”字時,手平著推出。這個手勢至今讓我印象深刻,也讓我對“仄出平收”的格律有了朦朧的理解。
雪花無聲地飄著,輕盈的身姿掠過樹杈和房屋,窺視著紅紅的對聯,天地之間,一片祥和。
過年了。鞭炮聲響著,孩子們笑著跑著。潔白的房屋,鮮紅的對聯,山村煥然一新。吃過餃子,父親帶著我們逛街,看人家大門上的對聯,寫得好的背下來。
父親寫的春聯與別人有些不同。梨花院落溶溶月,柳絮池塘淡淡風;沾衣欲濕杏花雨,春面不寒楊柳風;興家必種書中粟,立業須耕硯上田;惜花春起早,愛月夜眠遲……這些句子掛在門邊,過來過去,有意無意就會看兩眼。總感覺每一聯都是奇妙的畫,每粒字都是值得回味的糖。
等我也能分清上下聯了,父親就把貼對聯的工作交給了我。有時還讓我收集對聯,過年他來寫。于是,抄聯成了我的習慣,慢慢竟集了幾個小本子。
后來,印制對聯紛紛飛上門楣,閃著光,印著花,一看就喜氣洋洋,富貴逼人,內容多是“生意興隆”“年年發財”之類的話。可父親依舊自己寫聯。有年弟弟嫌寒酸,專門買了送回來,父親也只在大門上貼了一副,家里,依然是手寫的對聯。為了不太落伍,他也會用金粉來寫。他說印制的對聯是好看,只是少了墨香。
墨香?從我實際的體驗來講,墨汁的氣味與“香”實在不搭邊,甚至已站到了對立面,但贊成父親手寫春聯。因為那些聯句仿佛奇妙的種子,常常在心中悄悄萌動著春的綠意。
有年春節,洛陽晚報舉行了一次征聯,要求在相同位置嵌入“晚報”二字,首獎是一臺液晶彩電。覺得有趣,就編了兩句發過去:“不論早春晚春,伊洛時時景色好;且看網上報上,嵩邙處處牡丹新。”沒想到幸運降臨。把電視給父母送回去,家里來親戚,虛榮的父親總要拐彎抹圈說到彩電上,還拿出印有照片的報紙給親戚看。
前些年,古村落魏坡舉行征聯比賽,獲獎的對聯掛在了大門上:“今洛水,古雒水,雒水即洛水,洛神出洛水;先魏坡,后衛坡,衛坡承魏坡,魏紫源魏坡。”父親專程坐車去了一趟魏坡。他說太陽照著大門樓上黑底金字的聯匾,他聞到了木匾的香,還有墨的香,真的很香。我相信他說的話。好墨,不同于化學墨汁,的確是能聞到香的,不僅因為那對聯與他女兒有關。
這兩年,臨近春節,單位里就會專門組織大家自擬內容,手寫春聯,內容也多與家風有關,與讀書有關。書寫時,辦公室里紅聯燦燦,笑語喧喧,墨香繚繞,春意盎然。
在印制春聯很容易得到的今天,手寫春聯重新承載起文化的傳承和家風的熏陶,不僅不覺寒素,反而成為一種時尚。越來越多的人家貼上了手寫春聯。從街上走過,大門上的手寫春聯,仿佛身穿粗布大繒的讀書人,自有一種腹有詩書的儒雅,一種詩禮傳家的氣度,一種波瀾不驚的從容,一種脈脈流溢的芬芳。
作者 | 陳愛松 編輯 | 劉璐 總編 | 張曉晨